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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说，浏阳成为全国闻名的诗词之乡，离不开一个人的影响力与大努力，那就是王巨农先生，我估计不会有太多人反对。王老主持淮川诗社工作，弘扬诗词文化，硕果累累，加之他连续三届夺魁全国诗词大赛造成的轰动效应，真的使浏阳在中国诗坛上声誉日隆。王老之功，吾辈万不敢忘。所谓先生之风，山高水长，先生之功，日月昭彰，不为过矣。 吾谓：变革之事，则有谭浏阳(嗣同)，革命之事，则有胡浏阳(耀邦)，诗词之事，则有王浏阳(巨农)，可乎? 我与王老结缘，记得是在1992年。当时我在浏阳十中教书，经人介绍，去浏阳市文化局宿舍找到王巨农先生。那是老式楼梯房，离嗣同路不远，楼下是闹哄哄的菜市场。王老房间不大，家里堆满了书，尤其是书房。 我递上用材料纸誊写好的几首小诗向王老请教。他一边用西乡话叫"婆婆"(夫人)去泡茶，一边戴上眼镜认真看起来。 王老身材有些胖，大圆脸，蒜头鼻，阔厚嘴唇，最明显的是鼻子右边有颗大黑痣。我盯着他的大黑痣看，心想，哈哈，我也有一颗大黑痣，只是位置正好相反，我的在鼻子左边。 王老猛吸一口烟，全神贯注地读手中的诗，并且低声地吟唱起来，微微摇晃着头。我看呆了，因为我是第一次看到人家吟诗，颇有些穿越时空的感觉。 王老迅速读完，说：不错哦，有些地方还要改改。立刻拿起笔修改起来。我记得一首《初夏寄欧阳林老师》的七律，最后两句完全是出自王老手笔："六一流风怀绛帐，尺书翘望启愚顽"。王老改完后，都会摇头晃脑地再吟唱一遍，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了才罢休。
之后，我有时间就去请教。有一天，我在王老家里正好遇到熊东遨老师来访。我知道熊老师，他那时在湖南电视台做诗词讲座，收视率很高。王老便拿着我的诗稿向熊老师"延誉"，说："这个小青年，爱好写诗，比如这个流水对：胼头 胝足一床梦，置腹推心两地书。还不错吧?" 熊老师皱着眉头看了几页，当看到其中一首诗时，用力把诗稿塞到王老手里，说：少年狂气!转身就走到里间屋子去了。王老一时竟愣在那儿了! 那首诗是这样子的：《咏志》：鸿志未泯鬓未残，秋风何处泣关山。人前怕献屠龙技，神剑一开日月寒! 哈哈哈，现在想起来，果然是少不更事，狂得够了!当时我是24岁。 再后来，经王老推荐，我光荣加入了淮川诗社，有机会参加诗社的活动，偶尔在《淮川诗词》上发表诗词作品，更主要的是有机会接触到一大批诗坛前辈，如黎兑卿老人、罗传学先生、宋赛云先生、刘家定先生、潘信之先生、张亮凯先生等等。 王老亲自编审《淮川诗词》，家里书桌上堆满了待审稿和出版大样。他伏案改稿，阳光从窗外射进来，人像的立体感很强。手上香烟燃烧出的烟雾升腾弥漫，在如柱的阳光下一片蔚蓝。 王老的书法也很好，苍劲健峭而不失古朴，诗社年会现场的楹联往往都是他自撰自书的，非常抢眼。我一边开会，一边虚临他的书法。 王老是诲人不倦的。他帮助过很多年轻人，我记得有一个文家市的青年也从他那里获益非浅，写诗进步很快。 王老有一次对我讲，写诗讲究结构，你学习这首"打起黄莺儿"就行了：打起黄莺儿，莫教枝上啼。啼时惊妾梦，不得到辽西。那可是层层剥笋，越翻越奇呀。
王老对我关爱有加，我想着怎么感谢他呢?过年了，我在他家楼下买了一条大草鱼送给他老人家。他一再推辞，我就说，孔夫子还收徒弟送的干肉条(束脩之礼)呢。他这才收下。不过，他又从书架上挑了几本诗论类的书给我，并吩咐我多读诗论，提高自己的欣赏水平。我如今还珍藏着王老送给我的《古诗指瑕》、《古今名联选评》等书。 王老又教育我，写诗不能写成八股文，不要空洞无物、矫揉造作，要亲切自然、言之有物，还要有生活气息。他拿出自己的一首诗作为示范，这首诗叫《乡村漫记》："卖罢春来又卖秋，今年柿子大丰收，筐筐篓篓城中送，阿妹归来烫了头。” 这首诗平白如话，却非常生动形象，喻意深刻。该诗以一个姑娘打扮方面的变化，折射出改革开放中农村经济的起飞及农民生活质量的提高。这首诗公开发表后在全国影响很大。 王巨农先生虽然自己水平很高，但却从不孤傲，甚至不耻下问。他写好的诗词，有时会向学生辈请教。他那首著名的曾获首届中华诗词大奖赛一等奖第一名的《观九龙壁》(1992年)，在投稿前就拿出来给我看，并征求我的意见，看哪里还需要修改。面对如此神品，我当然只有叹赏的份了。 我们来回味一下王巨农先生的《壬申春观北海九龙壁有作》：“久蛰思高举，同怀捧日心。曾教麟爪露，终乏水云深。天鼓挝南国，春旗荡邓林。者番堪破壁，昂首上千寻。”前四句写人心思奋进，及回顾历史进程，五六句切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，喻南巡讲话后春风荡漾，举国欢腾景象。句中用夸父追日，其杖化为邓林之事，用典自然贴切，无半点斧凿之痕。 现在回头来看，1992年已成改革开放过程中标志性的一年。王诗以小见大，纪述其事，可谓微型史诗矣。可见，写诗，考功力，更考目力、考见识、考胸怀!胸无天下者，莫要谈诗!
说回王老虚怀下问，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情。一回，王老写了几首咏人物的诗词，其中有毛泽东、刘少奇、谭嗣同…他又拿给我看，硬逼我给意见。我这回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啊，我指着写刘少奇的一首诗说：这一句"点粪千蝇站佛头"的"站"字是不是太实了一点? 王老听了，马上兴趣来了，问：那你看改什么字好哇? 我想了一下，说：就改"上"字吧。 他说：改得好!"上"，突出了主席形象的高大，更刻画出红卫兵像苍蝇一样一哄而上的丑陋形象，动感十足，讽刺意味更强。 王老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：你是我的一字之师呀! 认识王老两年之后，我就南下广东了。期间回浏阳，我都会去看他。后来，见面次数越来越少。但受他老人家影响，我一直保持诗词写作的习惯，断断续续，直到现在。 王老离开我们好多年了，我们永远怀念他。记得当年王老获奖之后，海内外诗人贺信雪片一样飞来，很多诗坛大腕前来拜访王老。一位诗人有一诗相赠，其中有"耕遍神州一巨农"之句。 王老给我看了这首诗，说：人家太客气了，我哪有这个本事哟。我只是个乡野村夫，正如我的笔名一样。 王老给这位诗人回信，并酬诗一首，中有一联，曰：岂有诗名齐雁塔，愧无声价到鸡林。 其风雅谦逊如此! 忘了告诉您，王巨农先生的笔名叫：芋农。 (陈小平于2016年1月14日) |
